秋阳穿过云层时，总带着些微醺的暖意。街角的桂花树忽然就把细碎的金粒缀满了枝头，像谁把星星揉碎了，撒在墨绿的绸缎上。它们从不开得张扬，一簇簇藏在叶底，偏要等风过时，才肯把香气漏出来，缠缠绵绵地绕住行人的脚步。
      这香气是极懂分寸的。不似春桃的艳，也无夏荷的清冽，倒像母亲晾晒的棉被，带着阳光烘过的温软。走在巷子里，它会从青砖灰瓦间漫出来；穿过校园，又从爬满藤蔓的围墙后钻出来。像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，拆开时，满纸都是秋天的私语。
      童年的秋天，总与桂香缠在一起。老屋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树，每到花开时节，整个院子都像被糖水泡过一样甜，连晾晒的白衬衫都会染上甜香。放学归来的书包还没放下，我已仰着脖子在树下打转，看那些米粒大的黄花簌簌落下，落在发间，也落在奶奶晾晒的蓝布头巾上。
      奶奶总在这时搬出竹匾，轻轻摇晃枝头。金雨般的花瓣便簌簌落在匾里，带着阳光的温度。她会把新收的糯米淘洗干净，在石臼里捣成粉，和着桂花蒸熟。揭开蒸笼的瞬间，白汽裹着甜香漫出来，爷爷早已搬好了竹凳，笑眯眯地看着我踮脚张望。
      蒸好的桂花糕像浸了月光的玉，撒在表面的桂花还带着鲜活的黄。我总要先凑上去闻，惹得爷爷笑我“小馋猫”。那一口软糯里，藏着阳光的暖、糯米的柔，还有桂花独有的清甜，仿佛把整个秋天都含在了舌尖。风过时，桂花落在竹桌上，落在狗子28 的肩头，爷爷的烟袋锅里火星明灭，奶奶的白发上沾着金黄的碎光。
      后来老屋拆了，桂花树也不知移去了何处。爷爷的烟袋、奶奶的竹匾，都成了旧照片里的影子。只是每到桂香漫街的时节，那些记忆便会跟着活过来。糖炒栗子的焦香从街角飘来，新米在米缸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晚风里裹着微凉的湿气 —— 这些味道与桂香缠在一起，就是家的模样。
      前日路过公园，见有人在树下铺了布单，仰头接住飘落的桂花。细碎的金黄落在他们发间，像极了当年落在奶奶头巾上的模样。忽然就懂得，有些美好从不需要喧哗。就像这桂花，不争春不夺夏，只在秋深时静静绽放，却能用一缕甜香，把岁月酿成永不褪色的暖。
      风又起了，桂花瓣簌簌落在肩头。我站在原地，看它们铺满青石板路，像谁写下的诗行，字里行间，都是秋天的深情。（杨璞）